第六十九章 讨药 (第3/3页)
给金昙半块月饼,金昙只咬一口就吃不下去了。
熬过后半夜,病情却越来越重,连呼吸也不顺畅了。孟令春催促:“别挺着了,赶紧找大夫看看吧!”天放亮,金书山请来郝行一。郝大夫询问了起病经过,把脉听诊量体温,见高烧三十九度,神情却凝重了。刚收了听诊器,金书山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是啥病?是不是受了风寒?”郝行一站起身说:“是毒性痢疾,抢救及时或许有救。”闻听此言,金书山知道事态严重了,孟令春催促:“快送,别耽搁了!”金书山不敢怠慢,找了绑腿,把金昙绑在后背上,看一眼还睡在被窝里的小金玺和刚醒坐起来的小金玲,出屋推起自行车往院外走,孟令春跟在后面问:“用不用我跟你去。”金书山看见小金玲跑出来喊姐姐,就说:“不用,你在家照看好孩子。”在院门口,孟令春把小金玲拉了回去。
骑行十几里地,金书山呼哧带喘地到了三道梁子公社卫生院,把孩子送进第四病房救治,不一会儿就挂上了吊瓶,又打了肌肉针。忙活了一会儿,王医生忽然对金书山说:“情况不妙,出现心动过缓,昏厥了。”金书山央求道:“王大夫,一定要救救她,这孩子太可怜了,她是我养女,她爹死了,她妈疯了……”王医生说:“关键是缺药啊!”金书山问缺啥药,王医生说是阿托品,金书山记得前些日子刘银环用过这药,兴许还有剩,于是要回村去找,王医生说找药最好快一些,晚了怕来不及。
出了卫生院,金书山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路风尘回了村。拐进二禄家胡同,看见二禄在后园子里收割靠障子边的几垄高粱,放下自行车,喊道:“二大、二大。”二禄隔着障子说话:“呦,看你造得满脑袋汗,有啥急事呀?”金书山扶着障子喘了几口气,说道:“昙花得了毒性痢疾,送三道梁子救治,卫生院缺阿托品。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家二娘用过这药,是不是剩了?”二禄说:“剩了,剩了,剩4支。”金书山急切地说:“快给我拿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二禄扔下镰刀,回屋取药出来时,金书山正把自行车推到东房山头,接过药如获至宝,往上衣挎兜里揣好,把自行车掉头就走。二禄在后面嚷嚷道:“这药是你来,旁人是拿不去的。”金书山蹁腿骑上车子拐进了胡同,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知道,我记着这份人情……”刘银环追出来问:“你着急忙慌的给谁拿药?”二禄说:“是金书山来求药,昙花送医院了,怕是要够呛。”
回村时还晴天亮日的,再出村时头顶却密布了一大片乌云,天地间仿佛拉起一道黑色蚊帐。骑在半路上,随着一阵闷雷响过,一场骤雨倾泻下来,不一会就把他浑身上下浇透了。路边一丛丛金银菊被微凉的秋雨打湿了,他看见一些花瓣正含着泪凋谢。
“不怕中秋晴,就怕中秋雨”,眼前这突发的异常天气让金书山匪夷所思,甚至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这救命药不能及时送到,那昙花的小命就不保了。土路变得泥泞不堪,自行车无法骑行,他心急如焚,就吃力地缓慢向前推着,走一会儿用捡到的一截木棍刮一刮车轱辘上黏连的泥。又艰难地前行一段乡间土路,终于上了砂石公路。
等重新回到三道梁子公社卫生院时,天上的一片乌云也散开了。走进走廊,迎面看见王医生,金书山忙掏出湿漉漉的药盒,抹了脸上的汗水说:“药取回来了,取回来了……”王医生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不赶趟了,孩子没了。”他冲进第四病房,看见昙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吊针已经被护士撤去。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奈,叹口气喃喃道:“昙花,药整着了,你咋就不等等呢!这卫生院,咋就没药呢!咋就没药呢!”站在后面的王医生安慰说:“没办法,都尽力了,你也别太难过了。”金书山无奈地把昙花的遗体抱在怀里,一想到昙花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他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往外走时,护士和病人都自觉地让到走廊两侧。
直到下午日影西斜,他才满面悲愁地推着自行车回到长青村,路过大队部时,张嘎咕侧棱着膀子,从老神树下跑来,冲他比比划划的:“死了!死了!”金书山一愣:“你咋知道死了?”张嘎咕指着大队广播喇叭:“是电匣子里说的,你听……”金书山这才用心去听广播喇叭,听着听着一时僵持在那里。当确认那播音的内容是伟人逝世的消息时,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木呆呆继续听广播:“他的逝世,定将在我国人民和各国革命人民的心中,引起极大的悲痛……”他为之震惊,继而陷入更大的悲痛之中,感觉天塌地陷了一般,沿着第四条街往东走,却控制不住泪珠簌簌洒落。
看见他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孟令春抱着小金玺跑出来,抓住他衣袖问话:“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昙花呢?”金书山叹息一声:“昙花,没了!卫生院缺医少药,我二返脚回来把药整着了,可没赶趟啊!要不是摊上一场急雨,兴许还有救。”孟令春一阵凄惶:“可白瞎小昙花了 !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你把她扔哪儿了?”金书山说:“在三道梁子东南岗上,火炼了。”一旁的金玲听到这里,也抹着眼泪呜咽道:“我没有姐了,呜呜呜……”
数日后,姚老美重新出现在长青村老神树下,人们不禁一阵问询,姚老美就说:“公社说我诅咒伟人,我说啥都没承认,只是顺口说着玩的,没想到谐了音。最后把我放了,让回家继续反省。”张铁嘴感慨道:“这说啥有啥呀!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有些顺口溜往后可不能乱传喽!”姚老美说:“把我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边,还抠问我是听谁说的反动话,我说啥都没露真人。”说完看了看半仙儿,公冶山会心一笑,称赞说:“老姚你挺讲究,中交。”曲二秧忽然想起昙花的事,说道:“你还不知道,你外孙女死了,也是9月9号那天。”那姚锦冠、姚锦枝、姚锦朵生的都是丫头,他不知道是哪个外孙女,众人就告诉他,是昙花得了毒性痢疾,还学说了金书山救养女的经过。他连连叹息时,姚锦冠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人群后面,见人们的目光看过来,神神秘秘地嘟囔:“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金昙殒命,金书山陷入自责,言说没有照顾好昙花,夜里常常做噩梦。秋分这天早上醒来,孟令春让他抽空去椅子圈给二哥送点儿纸钱。金书山去供销点买了几叠黄表纸,到鬼子漏坟前,一边烧纸一边叨咕:“哥呀,昙花得急病没抢救过来,你别怪我,我已经尽了力了。如果卫生院不缺药,昙花应该有救。后来我整着药了,却让一场雨耽搁了。”他用长棍跳动未燃尽的纸钱,又说,“其实没把昙花照看好,我也挺自责的。昙花会来事儿,嘴会哄人,也能歘尖,腿还勤快。如今她没了,把我也闪了一下。你说你咋给孩子起的名字,你不知道‘昙花一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