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走尸 (第3/3页)
,出声就整死你!”小嘎子们都一时愣住,潘桃走几步又一次停下,回身凶凶地指点说:“不许乱动,乱动就整死你!”待潘桃继续前行,小嘎子们才又呜嗷跟上。
二禄收回目光:“你媳妇这是犯邪病了,没找老长给扎古扎古?”黄士清说:“找了,老姨说她恶鬼缠身,需要请神驱鬼,我不信她那套了。潘桃是被东院的吊死鬼刺激了,兴许养些日子就好了。”见潘桃吸引着一群小嘎子奔向了露天戏台,二禄和黄士清也奔过去。路过供销点时,三喜子闪出门口问:“潘桃这是咋啦?”二禄停下脚步说:“鬼迷心窍了。”
潘桃爬上露天戏台,哼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跳起舞来。一会儿高举双手,一会儿斜出弓步,一会儿又紧握双拳,竟然把台下的一群小嘎子看入了迷。社员群众围拢过来看稀奇,闻大呱嗒对挤进人群的黄士魁说:“哎妈呀,老黄姐夫你看出了没,你这兄弟媳妇可不正常了!”黄士魁吩咐黄士清:“快把她弄回家去,别丢人现眼了。”潘桃被黄士清从戏台上拉扯下来时,瞪着失神的眼睛反复念叨:“奸情出人命啊,奸情出人命啊……”
一晃儿又到了收秋的季节,庄稼放倒了,粮食也归仓了。黄士清把瞎眼岳母裘环从贾永路戗子里接来。听黄士清说要好好孝敬孝敬岳母,病情已好转的潘桃还以为黄士清除了奸夫想一心过日子了呢。这天她起来做早饭时,屋门旁大缸里已经挑回大半下清水。瓢在齐沿的缸水里静静地浮着,房笆在水中幽幽地映着。她拿着水瓢到缸前探头要去舀水时,那镜泊里便映照出自己俊俏的面孔,突然脑袋被狠狠摁进水缸,还没回过神儿来,裤裆被一把揽住,整个身子大头冲下插进水里,手里的水瓢也落在了地上。她只扑腾了几下,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就再也没了声息。
裘环瞎眯着眼睛,枯坐在里屋炕上,竟对外屋发生的事毫无察觉。黄士清趴里屋门窗格探看一眼,又挑起水筲去挑水。在井沿,他把装满水的两个水筲挑起来刚要走,迎面碰见也来挑水的贾大胆,忙打了声招呼。贾大胆说:“我正要找你呢,孩子病了正赶上手头紧,你若有闲钱借我二十。”黄士清非常痛快地应承道:“有,有,你先跟我去取吧,回头你再来打水,省着单独跑一趟了。”贾大胆满口应答,挑着空挑子跟在黄士清后面,不一会就到了黄士清家屋门前。贾大胆放下空桶,帮着开了房门,黄士清刚跨进风门就大叫一声:“潘桃啊──”把扁担水筲摔在地上,腾腾腾扑向水缸,贾大胆也扔下扁担水筲随后奔进屋内。房门自行回位时,碰得水筲哐啷啷作响。
“快——快拽出来!”贾大胆帮着黄士清忙把潘桃从水缸里捞出来放到地上,伸手试了试鼻息,摇头说:“完了。”黄士清坐在地上哭嚎:“潘桃啊潘桃,你咋能想不开呢,你咋能狠心扔下我呢……”裘环闻声,跌跌撞撞地推开屋里门:“二老狠哪,潘桃是咋了?”黄士清哭道:“她,她投缸了。”裘环惊问:“还有气儿没?”黄士清说:“早没气儿了!”裘环愣了片刻,这才磕磕绊绊地摸索到了潘桃跟前,蹲下去摸到了衣服、扣子、脖子、脸,感觉是水涝涝湿淋淋的。她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凹陷的双眼流出浑浊的老泪:“潘桃哇潘桃,你把妈接来,看来你早打算要去呀!潘桃哇潘桃,你是让妈吃你的离娘饭哪!你不该这样?我的闺女呀……”
闻听又出了人命,来围观的一时挤满了小院,时而发出几声惋惜几声议论。二禄到潘桃遗体前端详了几眼退到院子时,还皱起半截眉头摇着角瓜脑袋。贾佩纶惋惜道:“可惜潘桃这小岁数了,咋鬼迷心窍走这一步呢!”杜春桂晃晃撩叉子腿:“如果按我说的破一破,她兴许死不了,我给二老狠指道他愣是没听啊!”黄得贡抱着膀子哎哟一声:“老长你别说大话了,你能破个啥。人能治病但治不了命,老天爷让人三更死就活不到五更。你呀,就别给人后悔药了。”杜春桂不满意道:“你看你这人,处处跟自己老婆作对,这些年的光可是让你白借了。去,去,让大驴老驴都来帮忙,别在家装气迷,这时候不上前还等啥时候。”
黄得贡转身往院外走时,老憨嘟囔道:“卖猪看圈,娶媳妇看院,瘸驴配破磨,一点都会不错。上吊的上吊,投缸的投缸,这都是放好日子不过作的!”春心扯拽一下老憨的袖子,白楞一眼:“少说两句能当你是哑巴呀,别在这儿给孩子添懊糟。”黄香柳从敞开的房门又瞄了几眼那口水缸,忽然想起几年前二哥抱着她大头冲下送进水缸口的恶作剧来。等贾永路赶来时,潘桃的遗体已经放在了搪排子上。贾永路询问事情经过,贾大胆帮着说明了情况:“就这样,我俩一块从井沿儿回来,一进屋就看见她倒栽了葱。”贾永路叹息道:“活生生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就闹不明白,有啥想不开的呢?”胡小倩说:“最近一段日子,潘桃精神不正常,总是自言自语,旁人也不知道她嘟囔的是啥。”贾来莺质问黄士清:“是不是你给潘桃姐啥气受了,啊?”黄士清说:“你要认为是我害的,那你就去报案好了。”裘环擦擦眼泪说:“这不怨你姐夫,是你姐她不想活了!”贾永路说:“人死不能复生,别的话都少说,赶紧琢磨后事吧。”说着搀扶裘环往屋外走:“走,回戗子吧,别跟着上火了……”
潘桃也葬进了椅子圈,却离鬼子漏的坟地稍远。然而村里有不少人背地里说闲话,有的说他们两家住的地方犯邪,有的说一对狗男女是到阴曹地府做夫妻去了,也有的说他们都死的蹊跷。晚饭时艾育梅把近日听到的各种议论告诉了黄士魁:“真是说啥的都有,我耳朵都快听出膙子了。你说,他俩能都是自杀?总觉得不太像!按理说他们还没到万念俱灰的地步,不可能寻死。”黄士魁说:“没有影儿的事儿可别乱说。”艾育梅说:“我就在家跟你叨咕叨咕,我可不是扯老婆舌的人。”
黄士清害死了奸夫**,解了心头之恨,屋子空落总觉得缺了什么。到了饭顿,他又上老宅混饭,进屋却忘了关门。老憨说:“咋,进屋怕夹着尾巴呀?”黄士清只好回身把里屋门关了,也不用招呼,上桌就大吃二喝。老憨啁着小烧酒,就赌气囊腮地说:“你小子太没深沉,大嘴抹哈,吃啥下作。你瞅瞅,这嘴多大,吃飞机不用卸翅膀,吃火车不用摘轱辘,也不知你随谁?”黄士清却苦笑不语,春心抹搭一眼说:“随谁?谁根儿呗。你除了说嘴儿,还有啥能耐。”缓一口气,春心对黄士清说:“老二呀,你没了媳妇,这日子难过呀!正好你东院还剩个寡妇,要不就一起打伙吧。”黄士清听了,正符合他内心的计划,便说:“妈看着行就安排吧,我全听你的。”春心表示:“放心,我一定把事儿张罗成。”
隔一日掌灯时分,黄士清又到老宅去吃下黑饭,母亲告诉他:“我去问过锦冠了,她同意跟你搭伙,但提出条件,说是等两家都过了丧期再到一块儿。也不差那些日子了,耐心等着吧。”黄士清嗯嗯两声,咬一口大饼子,夹一口酸菜,一边咀嚼一边琢磨心事。他打定主意,要早日占有姚锦冠,以此作为对鬼子漏的报复。
“听说你要跟二老狠搭伙?”见爹来问,姚锦冠点点头。姚老美说:“就怕去个孙悟空又来个猴。”姚锦冠说:“我也就是这个命了,还哪有资格挑了。啥猴不猴的,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行。”姚老美说:“你可得想好了呀,出一家进一家不易。”姚锦冠说:“我一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有人要就对付过吧。”这时候,黄士清趁着夜色主动来找她,发现姚老美炕头坐着,打个招呼坐到了炕梢。
“二老狠哪,你锦冠姐比你大好几岁,还带个孩子,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只要姐不嫌弃我就行,毕竟都知根知底。”
临走,姚老美撂下一句:“那就好好待她,她也不容易,往后粗活重活多干点儿。”送走了父亲,姚锦冠回屋说:“我还是那句话,等过了他俩的丧期才可搬在一处。”黄士清说:“姐呀,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你看咱俩的事情都已经定了,我想……”姚锦冠说:“我就是怕有人说闲话,说他俩尸骨未寒,咱不讲究。”黄士清说:“他们活着的时候就不利索,多暂顾及过咱俩的脸面!既然他俩都不讲究,咱还顾恋那么多干啥!我是这么想的,正式搭伙的日子可以等,但是不耽误咱先到一块。”
姚锦冠没言语,俯身到炕梢给已经睡熟的小昙花盖被子:“咳,你急的啥嘛!”黄士清央求:“姐呀,我等不及了,你就依了我吧!”说时,把她抱在怀里,姚锦冠提醒说:“灯还亮着呢!”黄士清起身回手摸到灯绳,一把拉灭了灯。
第二天一早,黄士清特意跑进椅子圈坟地,在那处偏僻的新坟前嚷嚷道:“鬼子漏,今天老子是特意给你报信儿来了,你可给我听好喽!昨晚我把你媳妇睡了,我让你也当绿盖王八了。这是啥?这就是报应。人不报天报,天不报人报。你这个色鬼,想不到会是这个下场吧?我跟你说,你死的不屈,你是罪有应得。啊呀,我这口恶气可算是出来了……”临走,拾起一块土坷垃砸向坟头,土坷垃落在黄烟纸上溅起一片尘土。一只被惊动的鸟,从不远处的一棵老树巢穴里扑凌凌飞出来,不知所措地逃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