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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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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风 (第2/3页)

清瘦的高丽年轻人,拿着纸笔和算盘,站在码头仓库的角落里,默默地记录着进出货物的种类和数量,他是港口转运使司下属的一个小书办。看着又一艘满载铜锭的魏船鸣笛启航,驶向茫茫大海,而码头上堆积的魏货大多是些日常消耗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珠子,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本月运出:生丝两千担,铜锭十五万斤,高丽参三百斤,木材无算...运入:棉布八百匹,铁器农具(粗劣)五百件,杂货(瓷器、糖、针线等)若干...”他停下笔,望着那远去的船影,又看看堆积如山的“杂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拉过旁边一个相熟的老库管,指着记录低声问:“朴伯,您经手多年,可曾细算过?咱们运出去的都是实打实的山珍矿产,是能造枪炮、纺绸缎、建房子的好东西。可魏人运来的...大多是些用过就没了的东西,或者...就是些咱们自己也能做的粗劣铁锅、农具?这...这不等于是用金疙瘩换糖豆吃吗?长此以往,咱们高丽的地底下还能挖出多少金疙瘩?挖空了以后,咱们拿什么去换魏人的糖豆?到时候,怕是连糖豆都吃不起了...”

    老库管朴伯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成柱啊,看破不说破,咱们是什么身份?小吏罢了,上面的大人们,王宫里的贵人,还有那些依附魏商发了财的老爷们,他们能不知道?可知道了又能如何?魏人的炮舰就在济州岛、在釜山港!咱们的命脉,盐、铁、甚至粮食种子,都攥在人家手里。能活着,能换口饭吃,就不错了,至于以后...”

    他摇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认命的麻木:“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啊,记好账,别出错,领了那份口粮,回家哄老婆孩子睡觉是正经,这高丽...唉,就这样了。”

    李成柱捏紧了手中的纸笔,指节泛白,他看着码头上川流不息、运走资源运来商品的船只,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魏商和唯唯诺诺的高丽买办,看着工坊区烟囱冒出的黑烟和矿坑里佝偻的身影,再想到王宫里那位据说只想“卖国求荣”的崔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秋日寒雨,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高丽,似乎真的只剩下了一条路--只要大魏这艘巨轮不倾覆,高丽这艘依附其上的小舟,就只能被这样推着,在名为“半殖民地”的航道上,驶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被压榨的远方。

    这三千里江山,真的还能...挣脱这沦陷与认命的枷锁么?

    ......

    倭国,京都,本能寺。

    晚樱早已凋零殆尽,只余下深绿色的枝叶在庭院中舒展,一场秋雨刚过,青石板铺就的庭院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寺宇深色的飞檐,几片迟落的残红,被雨水打落,粘在石缝间,像凝固的血点。

    源本义一身玄色直垂,独自站在廊下,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各方势力视为傀儡、眼神惊惶的少年将军,这两年的征战杀伐,将他的眉宇雕刻得冷硬如铁,下颌线条紧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凝视着庭院中那株古老樱树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恍惚。

    本能寺,这个地方,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血腥气。

    樱花...又是樱花,源本义伸出手,接住几片被风吹落的残瓣,指尖冰凉,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同样是在这本能寺,同样是一个雨天,那时他还只是个懵懂孩童,被母亲冰凉而汗湿的手紧紧牵着,穿过幽暗的长廊,去见一位特殊的“高僧”。

    “大师,”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和警惕,对着院子里那个枯瘦的僧人深深行礼,“小儿愚钝,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那僧人抬起头,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不像个出家人,倒像个...落魄的读书人?源本义后来无数次回想,才确认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那是看透人心的洞悉,是搅动风云的欲望,是冰冷的、毫无慈悲的算计。

    “夫人言重了,”那“僧人”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像针一样刺在年幼的源本义身上,“令郎骨骼清奇,眉宇间隐有龙虎之气...只是,”他话锋一转,“蛟龙困于浅滩,猛虎囚于樊笼,若无雷霆手段破开这重重迷雾...只怕终将明珠蒙尘,甚至...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就是几句看似点拨、实为诛心的话语,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扎进了母亲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中,也埋下了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祸根。

    一根刺,仅仅是一根刺。

    源本义看着掌心被雨水浸透、失去颜色的花瓣,无声地喟叹,就是这根刺,让母亲再也无法安于室,开始处心积虑地为他这个幼子谋划,却死在了兄长的家里;就是这根刺,逼得兄长起兵谋逆,最终在权力倾轧中与父亲拔刀相向,血溅五步;就是这根刺,让父亲源义满在心力交瘁与丧子之痛中溘然长逝。

    而他源本义,一度成为几大强势大名手中争抢的、象征着“权力”的傀儡玩物。

    真是...可怕的人,徐缙甚至没有动用大魏一兵一卒,只用一番话语,一颗种子,就搅动了整个倭国的风云,让这长达数十载、血流成河的战国乱世再次上了一个台阶,若非...源本义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穿透了万里波涛,若非他当年孤注一掷,如同丧家之犬般秘密渡海,在大魏汴京那座简朴却气象万千的王府中,见到了那位如同潜渊之龙的靖王顾怀,用倭国的未来和自己许下的忠诚,换来了那改变命运的一握...他源本义,恐怕早已是某个大名后院里的幽魂,或者京都二条城外示众的首级。

    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野心的眼眸注视下,他才真正明白了力量的含义,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命运之剑。

    “关白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源本义的思绪,是他的心腹家臣,伊势新九郎长氏,他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源本义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颌。

    “九州...肥后国,岛津义久...伏诛了,”新九郎的声音带着激动,“其残余党羽尽数归降,至此,自应仁之乱起,绵延百二十余载的战国之世...终结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又带着如释重负的激昂--一百二十年!多少代人的血泪,多少城池化为焦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终于,在源本义手中,画上了**。

    源本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冽,还有一丝...血与火终于沉淀后的、死寂般的安宁,终结了?是的,最后一个敢于举起刀剑反抗他的大名,倒下了,倭国,终于只剩下一个声音--他的声音。

    “知道了,”再睁开眼时,源本义眼中所有的恍惚都已消失,只剩下平静与冰冷,“传令各军,妥善安置降卒,稳定地方,有功将士,厚赏,阵亡者...厚恤。”

    “是!”新九郎重重顿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渐渐远去。

    源本义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庭院。雨后的天空透出些许微光,洒在湿润的绿叶上,本能寺,这承载了太多血腥与阴谋的所在,此刻竟也显出几分劫后的宁静,然而,这宁静之下,是尸山血海铺就的道路,是母亲、父亲、兄长...无数人用生命和野心堆砌的祭坛。

    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最终的胜利者。

    ......

    倭国,京都,街市。

    源本义没有乘舆,只带了新九郎和几名便装侍卫,如同一个寻常武士,漫步在京都渐渐恢复生机的街巷中,乱世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许多房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当初诸侯们攻打京都留下的烟熏火燎的痕迹,断壁残垣随处可见,但比起几年前那如同鬼蜮般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别。

    街道上有了行人,虽然大多衣衫破旧,面有菜色,但至少不再像受惊的兔子般惶惶不可终日,几个孩童在街角追逐嬉戏,发出久违的、略显嘶哑的笑声,路边的食肆冒着热气,虽然卖的只是最粗糙的麦饭和几片腌萝卜,却也吸引着几个辛苦了一天的苦力,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枚铜钱,换取片刻的温饱和慰藉。

    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家半塌的屋檐下,用骨瘦如柴的手,仔细地梳理着几缕粗糙的麻线,她的眼神浑浊,动作迟缓,但至少,她还有家可坐,有线可纺,不必担心下一刻就有乱兵冲进来抢走她最后的口粮,或者一把火将她和这破屋一起烧成灰烬。

    源本义的目光扫过这些卑微却坚韧的生命,他想起了当年从大魏钱塘港下船时,那个在码头帮人卸货的小厮,小厮捧着个粗瓷海碗,碗里是冒尖的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油亮亮的、炖得软烂的肥肉,那小厮吃得满嘴流油,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对食物满足的幸福感,那种富足,那种安宁,那种对“吃饱”这件最基本事情的满足,深深刺痛了当时如同丧家之犬的源本义。

    “我...能让倭国的子民,也吃上那样的饭,碗里也有那样一块肉吗?”

    这个念头,在他掌握权柄、征伐四方的岁月里,无数次在深夜叩问着他的心,驱使他疯狂地扫平一切障碍,不仅仅是为了权力,似乎也为了...那个遥远码头小厮碗里的肉所象征的东西。

    路过一间小小的神社,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在虔诚地参拜,祈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祈求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安宁能够延续下去,源本义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神社的鸟居旁,一株晚开的山樱,倔强地探出几朵残红,在秋风中微微颤抖。

    和平--这是他用血与火换来的,但这和平,能持续多久?倭国蜷缩在这四座岛屿上,资源有限,银矿经过百年开采和魏商近乎掠夺式的收购--那换取大魏支持、获得火器平叛的代价之一,已近枯竭,大魏的私掠船虽然比起一开始已经少了很多倍,但仍在不断地掠夺倭国的人口、资源。

    固步自封,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继续玩着大名家臣的游戏?迟早会被外面那个越来越庞大的魏国阴影彻底吞噬,像高丽一样,沦为被吸干骨髓的附庸--毕竟倭国比起高丽,也就只好了一点而已,而这还是因为倭国孤悬海外。

    不!源本义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他不要做高丽的崔承允!倭国的路,不能是注定的依附和沉沦!大魏走过的路,虽然血腥残酷,但那是一条通向更广阔天地、掌握自身命运的路!唯一的生路,不是对抗,而是学习,是追随,是融入大魏掀起的这股殖民浪潮,在巨人的指缝间,为倭国搏取一丝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倭国,京都,皇宫,清凉殿。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身着古老公卿服饰的文武百官跪坐两旁,屏息凝神,御座之上,身着传统天皇礼服的年轻天皇,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挤出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努力维持着神裔的威仪,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不安和谄媚,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没有被幼子替换,自己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穿着这身象征神权的华服,全赖殿中那位身着紫色关白直垂、掌握着倭国所有军政实权的男人--源本义。

    源本义站在丹陛之下,位置高于所有公卿,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御座上的天皇,扫过两旁那些或敬畏、或嫉妒、或麻木的臣子,新九郎按刀侍立在他身后一步,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冗长的、关于九州平定善后事宜的奏报终于结束,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殿外秋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源本义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很轻,落在大殿光滑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却像一声惊雷,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陛下。”源本义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天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笑容更盛,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关白...爱卿...请讲。”

    源本义的目光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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