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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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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风 (第1/3页)

    高丽,开京,王宫。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王宫大殿深色的琉璃瓦,顺着飞檐汇成细密的水帘,砸在殿前光滑如镜的石板上,碎开一片迷蒙的湿气,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腐朽的清冷味道,崔承允一身素色常服,负手立在敞开的殿门前,望着殿外被雨幕笼罩的宫苑。

    曾经象征着李氏至高威严的亭台楼阁,如今在连绵的阴雨中也显出几分萧索,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味道。

    “大王,”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是心腹近臣朴世焕,也是当年死守开京时便追随他的旧部,如今官拜议政府左议政,此刻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些忧虑,“魏国又来了文书,催促‘协饷’及‘特许状’劳工启程的期限,今年秋税本就艰难,再抽走这笔钱粮和壮丁,各地州府怕是要怨声载道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崔承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雨幕,投向更远处模糊的宫墙轮廓:“世焕,你觉得,若不依附,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却像这秋雨一样凉:“辽国,够强大了么?纵横草原百年,压得大魏喘不过气,如今呢?灰飞烟灭,连王庭的草场都插上了魏国的龙旗--连辽国都倒了,你觉得,一个连倭寇和金贼都挡不住的高丽,挡在大魏旁边,会是什么下场?”

    朴世焕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年前那场灭辽之战,如同天倾地陷,大魏不仅展示了恐怖的军事动员能力,更是勒令高丽倾尽全力“协饷”,粮秣、军械、民夫,像被抽干了骨髓一样源源不断送往魏辽前线,高丽本就因金倭之乱元气大伤,再经此役,国库彻底掏空,民间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景象犹在眼前。

    若非大魏在战后“大发慈悲”,拨付了些据说产自南洋、耐旱高产的“玉黍”和“土芋”种子,又“特许”了几个港口开放,允许高丽商人有限度地参与博安洲的皮毛、木材贸易,只怕去年冬天,开京城里就要上演易子而食的惨剧了。

    “可...可这依附,代价太大了!”朴世焕终究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些悲愤,“王上请看,魏商掌控了仁川、釜山、江华岛三港的海关,所有进出货物,他们要抽走三成!盐、铁、布匹、甚至粮食,都得从他们手里高价买!而我们挖出来的铜、银、铅,砍下的上好木材,打捞的珍稀海产,却只能以极贱的价格卖给他们!工曹统计过,光去年一年,我们卖出去的矿锭,就相当于李氏王朝鼎盛时期六七十年的产量!可换回来的,不过是些糊口的粮食和寻常的布帛!这哪里是贸易?分明是吸血!”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带着一丝苦涩的庆幸:“不过...托那些‘良种’的福,加上老天爷总算开了眼,今年各地收成尚可,饿死的人...比去年少了许多,听说魏国在博安洲拓殖顺利,需要大量人手和物资,我们若能抓住机会,多派些人过去,或许能多换回些喘息之资...”

    “喘息?”崔承允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透着疲惫的笑意,打断了朴世焕的话,他走到御案旁,拿起一份盖着海外都督府转运使司大印的文书,轻轻抖了抖,“世焕,你看看这个--博安洲龙石堡‘转运使司’发来的‘用工契约’,他们需要三千名精壮矿工,五百名伐木匠,还有两百名通晓织造的女工,条件?‘甲等特许状’的魏商负责招募、运送、管理,工钱...按博安洲当地‘契约仆役’的市价七成支付,其中三成,由转运使司‘代管’,作为劳工的‘安家费’和‘返程盘缠’,呵...也就是说,人去了,命攥在别人手里,钱也未必能全拿到,能不能活着回来,看天意。”

    他放下文书,目光重新投向殿外的雨幕,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诉说:“从李氏王朝被推翻那天起,从我接受大魏册封,签下那份《开京条约》开始,这条路就已经注定了,依附大魏,是毒药,可也是当时唯一能吊住高丽一口气的参汤,没有大魏的海军,倭寇会卷土重来;没有大魏的默许,金国不会那么‘守信’地退出西京;没有大魏施舍的良种和那点贸易缝隙,开京城去年冬天就得变成鬼城!世焕,你以为我看不到那些魏商在开京西市如何趾高气扬?看不到我们的百姓在矿洞里累断脊梁?看不到国库里那点可怜的税银转眼就流进了魏国‘特许商行’的钱柜?”

    崔承允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可是,愤怒有用吗?反抗?拿什么反抗?用那些被魏国火铳淘汰下来的弓箭?用那些连饭都吃不饱、只求活命的农夫?还是用那些被魏商豢养、早已忘了自己祖宗姓什么的买办官吏?”

    “王上!”朴世焕也涨红了脸,“可自辽国覆灭,大魏一统北疆,对我高丽的索取,是愈发变本加厉了,难道...难道我们就甘心这样把高丽彻底卖掉吗?!任由魏人予取予求,将三千里江山变成他们的原料场、劳力池?后世史笔如刀,我们便是千古罪人!”

    “卖掉?”崔承允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些苍凉,他走到窗边,任由冰凉的雨丝随风飘落在脸上,“世焕啊,从当年我带着你们在锦江边竖起‘诛李氏’的大旗,从我们踏入这开京城的那一刻起,高丽...就已经在卖了,”他收住笑声,“区别只在于,买家是谁,我们能卖个什么价钱。”

    他转过身,直视着朴世焕惊愕而痛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当时,我没有选择,李氏已失民心,倭寇金贼环伺,大魏虎视眈眈。不依附大魏,高丽立时便是齑粉,依附,至少还能存续国号,留下一点元气,让这土地上的人,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而现在...”他走到朴世焕面前,直视着这位老臣通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就没有选择,我只希望...能把这高丽,卖个好价钱,至少,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以后。”

    朴世焕浑身一震,看着崔承允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一声沉痛的长叹,消散在冰冷的秋雨气息里。

    殿内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单调声响,敲击着两个清醒地走向深渊的灵魂。

    ......

    秋雨并未只淋湿王宫的琉璃瓦,在远离开京的平安道某处银矿,深不见底的矿坑里,潮湿、闷热、混杂着汗臭和岩石粉尘的空气令人窒息,豆大的油灯在坑道壁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映照着一张张沾满黑灰、疲惫不堪的脸。

    “铛!铛!铛!”沉重的铁锤砸在坚硬的矿脉上,火星四溅,一个精瘦的汉子直起酸痛的腰,用破旧的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灰,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喘着粗气,对旁边同样挥汗如雨的同乡低声道:“根硕哥,听说...开京那边魏人老爷又给加‘恩饷’了?这个月工钱能多拿半斗米?”

    被称作根硕的中年汉子停下锤子,苦笑一声,声音沙哑:“恩饷?呵...东植啊,你莫不是被矿坑里的毒气熏糊涂了?工钱是加了点,可你瞧瞧集市上那米价、盐价!”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愤懑,“三个月前,一斗糙米还只要五十个魏钱,如今呢?快一百了!盐巴更是金贵!魏商老爷们攥着盐引,说涨就涨,咱们这多出来的几个血汗钱,怕是连口咸菜都多买不起!工头说了,这‘恩饷’是魏人总督府体恤咱们辛苦,可这体恤...顶个屁用!还不如多发两块填肚子的豆饼实在!”

    叫东植的年轻人眼神黯淡下去,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不再说话,只是抡起锤子,更加用力地砸向岩壁,仿佛要将这无处宣泄的怨气都砸进石头里,坑道深处,传来监工用生硬高丽语夹杂魏语的呵斥:“快!快!磨蹭什么!今日份额完不成,统统扣钱!”

    鞭影在昏暗中一闪而过,带起压抑的惊呼和更急促的敲击声。

    而在开京城西市,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尽管下着雨,市集依旧人头攒动,挂着“魏记”、“通远”、“海龙”等醒目招幌的商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气派的门脸,穿着绸衫、趾高气扬的魏人掌柜或管事,与之相比,本地高丽商人的铺面却显得寒酸局促。

    “金掌柜,不是我不讲情面,”一个穿着湖绸直裰、操着江南口音的魏商,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柜台上一捆品相上乘的高丽参,语气带着倨傲,“如今行情就是这样,南洋的参,辽东的参,都在往大魏运,你们高丽参是不错,可这价钱嘛...最多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柜台后的高丽商人金大通,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额角却渗出了细汗:“陈管事,您再高抬贵手一点?这...这可是上好的开城参啊!往年...”

    “往年是往年!”陈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瞥向旁边另一家正在卸货的魏商铺子,“看见没?万锦堂新到的江南‘汽纺绸’,又滑又亮,价钱还不到你们本地土布的一半!你们的参不卖,有的是人抢着卖,实话告诉你,要不是看在老主顾份上,这个价我都不想出,卖不卖?不卖我走了,后面排队的还多着呢!”

    金大通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那捆寄托了全家希望的参,又看看陈管事冷漠的脸,最终咬了咬牙,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卖,卖!就按管事您说的价!谢...谢陈管事照顾...”

    他颤抖着手,在早已拟好的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陈管事满意地收起契书,指挥伙计搬走人参,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小买卖。

    不远处一座临街的酒楼雅间,几个穿着锦袍、明显是魏商中大豪的人物凭栏而坐,桌上摆着精致的江南小菜和高丽烧酒,其中一人,正是垄断了高丽大半海盐贸易的“海龙商行”大掌柜周福海,他抿了口酒,眯眼看着楼下熙攘却明显被魏商压过一头的市集,对旁边人道:“老李,瞧见没?这帮高丽人,骨头是软了点,可这市面上的东西,是真便宜,生丝、铜锭、药材...运回江南,转手就是几倍的利,听说庆尚道那边新发现了个铜矿?得想办法把开采权弄到手。”

    被称作老李的商人笑道:“周大掌柜消息灵通。放心,转运使司那边已经打点过了,只要银子到位,矿,迟早是我们的,至于这些高丽人嘛...”他嗤笑一声,指着楼下几个为了半袋米争得面红耳赤的高丽妇人,“给他们点工钱,让他们有口饭吃,别闹事就行,这物价,还不是我们几家说了算?米行、盐行、布行...掐住了这几样,他们翻不了天。”

    他们的谈笑声,淹没在市井的嘈杂和秋雨声中。

    在靠近仁川港的一处新兴“工坊区”,几座高大的砖瓦厂房取代了昔日的农家院落和零散织机,这是由魏商投资、模仿江南模式建立的“新昌记丝织工坊”,巨大的水轮带动着改良的织机,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厂房内光线昏暗,空气浑浊,飘散着生丝和浆料的味道,数百名高丽女工,大多面色苍白,眼神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般坐在一排排织机前,手脚不停地忙碌着,监工手持细棍,在狭窄的过道间来回巡视,稍有懈怠或出错,呵斥甚至鞭打立刻降临。

    一个年轻的女孩,手指被飞速运转的梭子划破,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生丝,她痛得轻呼一声,动作一滞,监工立刻冲过来,细棍狠狠抽在她背上:“作死啊!糟蹋丝线!今天的工钱扣一半!”女孩疼得蜷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着痛,用破布胡乱裹住手指,继续那永无止境的重复劳作,比起江南丝织业在雇佣制冲击下的缓慢阵痛,高丽这里的转变,带着赤裸裸的残酷和效率压榨,旧有的家庭作坊和小手工业者,在这股巨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迅速破产凋零。

    仁川港码头,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港口里桅杆如林,悬挂着大魏龙旗或各家特许商行旗帜的船只进进出出,繁忙异常,巨大的吊臂吱呀作响,将一箱箱贴着封条、标明“高丽平安道精铜”、“庆尚道生丝”、“全罗道药材”的木箱,装上吃水很深的货船,与之相对的,是几艘正在卸货的魏船,卸下来的大多是成包的棉布、铁锅、针头线脑、廉价的陶瓷器皿,甚至还有包装精美的“大魏糖果”。

    一个穿着低阶吏员服饰、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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