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章 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第3/3页)
凌云翼连连摆手,不再劝解了,这张居正年岁大了,就变得越发固执,越发不讲人情,和那人情过重的王崇古,完全相反。
“元辅,明年驻跸松江府之事,陛下可有圣谕?”凌云翼说起了另外一事。
张居正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答应了,松江府做足了准备,可南衙上下听闻,不太答应,这些日子南台宪带着南院御史,连章上奏,请陛下驻跸应天。”
“应天巡抚王希元把莫愁湖畔的南衙行宫,好生修缮了一番,设好了衙司,虚位以待。”
“南衙不是知道改悔了,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凌云翼看着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一阵冷风后,京师又飘起了雪花,这老天爷也不知道在耍什么脾气,去年是一点不下,今年连下大雪,过了年又普降甘霖。
春天下雨还是好事,今年春耕,百姓们又能松口气。
皇帝一旦确定驻跸松江府,应天府这个南京,几乎等同于彻底废弃,就会变成大明普通的一府之地,松江府会逐渐取代应天府所有职能,现在知道表忠心了?晚了!
万历第五大案,万历十六年选贡案,皇帝次年南巡,连斩了南衙622家势要乡绅,陛下亲自到南衙监斩。
“元辅觉得南衙好,还是松江府好?”凌云翼问道。
“次辅觉得呢?”
凌云翼十分快速的回答道:“松江府。”
“陛下也这么觉得。”张居正在朝中扮演的是保守派,而且他真的觉得应天府好,因为那里是大明龙兴之地。
“元辅中意应天府?”凌云翼有些意外的问道。
“我说了不算,陛下说了算。”张居正笑着回答道,他和皇帝经常意见不一致,有的时候是他说服陛下,有的时候是陛下说服他。
大年初一下午,皇帝去了他的宜城侯府,说到了这事儿,皇帝说服了他,确定了万历二十一年起,松江府驻跸之事。
皇帝离开了他的宜城侯后,就去了相邻的大将军府拜年,这也算是皇帝每年都会做的事儿。
话又说回来,哪有皇帝给臣子拜年的?但皇帝要来,张居正和戚继光只能把门槛都拆了,让陛下如履平地。
张居正觉得驻跸松江府,有些过于决绝不留退路了,这代表着对开海一往无前、不回头的决策,一旦驻跸松江府,代表着大明彻底抛弃了闭关锁国这一选择。
而驻跸应天府,则更加进退有据,打着给太祖高皇帝祭奠的旗号,若是日后陛下累了,或者不想开海了,随时都能取消,遣官祭祀。
皇帝说服张居正的理由很简单,他要给大明建五间大瓦房,只有建好了五间大瓦房,才算是能宣布大明万历维新获得了成功。
丁亥学制有点太费钱了,只能走海外扩张的道路。
教育就是这样,搞普及教育,就是要用钱砸,这东西真的太贵了,比让大明人人都能吃饱饭还难。
“那就松江府吧。”凌云翼斟酌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这一选择。
“次辅,你觉得那高启愚如何?”张居正提起了高启愚这人,询问凌云翼的态度。
凌云翼看着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让他做大宗伯有点屈才了,不如做次辅,申时行还是有点柔仁,申时行若是做了首辅,他这个柔仁,想要事事周全的性子,要吃大亏,高启愚狠一点。”
“这次不是高启愚发动弹劾,他开门宴客这事,日后会很麻烦。”
“也行。”张居正说完又闭目养神了起来,接下来的清党,肯定是狂风暴雨,他六十九了,年纪大了,已经有些吃力了。
申时行很聪明,他在过年期间,见了所有张党门人,不是申时行没猜到张居正要做什么,其实就是性格使然,虽然去松江府履任,他学会了取舍之道,可申时行这心,还是不够狠,还是想事事周全。
刚拿过了党魁,申时行就该有些人见,有些人不见,比如王篆,徐成楚调查王篆,申时行是知道的,但申时行还是见了王篆,总觉得王篆和张居正三十年师生之谊,不该闹到这般地步。
高启愚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而且走的是独臣的路子,能够有效弥补申时行柔仁性格。
整个正月,轰轰烈烈的清党开始了,这股风波,甚至压过了马上要来的二十年科举,从王篆开始,张党门下多人接连被反腐司带走,音信全无。
“这个不行,下章内阁知道,傅作舟要保下来。”朱翊钧翻看着反腐司清单,保下一个人,隆庆五年进士,现在在应天府做佥都御史,提督操江,负责江防和龙江造船厂事务,是名循吏。
傅作舟是张居正的同乡,荆州府江陵县人,徐成楚查明傅作舟有弄权纳贿之实,一共纳银四万银。
从事实来看,傅作舟要官降三级,纳银事实成立,铁证如山。
可傅作舟主持龙江造船厂扩建之事,上次南巡,傅作舟就已经面圣呈奏此事,获得了皇帝的宽宥,有些银子,他傅作舟不收,商贾们反而不放心。
主要是扩建营造、船只份额、船只过关等,傅作舟提督江防,要是不收商贾这点银子,这些商贾去往湖广腹地,沿途是要被喝血的。
靠水吃水,这长江沿岸,设了多少私关,各地衙门,吃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会心慈手软。
傅作舟不收这些个银子,商贾跑一趟,赚的还没赔的多,压根就不会跑了。
“臣遵旨。”冯保领命,仍觉得不放心,就亲自去了内阁一趟,见到了张居正,把皇帝的口谕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张居正。
“万历十七年南巡,傅作舟已经面圣呈奏陛下,陛下当时已经宽宥,说:傅卿为国事奔波,长江防务兹事体大,不可懈怠。”
“傅作舟走后,陛下对咱家说:朕要是一封圣旨,这地方衙门,就不设私关抽分过往商船了,咱大明早就天朗气清了。”
冯保说完了旧事,话锋一转低声说道:“元辅,傅作舟就且放过吧,毕竟陛下亲口宽宥过的。”
“循吏要做事,难免要曲则全,元辅这追查到傅作舟,还是过于严苛了,都没到反腐司五万银的线。”
张居正这才说道:“陛下既然宽宥,那就算了。”
不是谁都跟申时行一样,简在帝心,官降三级还能前途一片光明,傅作舟要是被官降三级,不用半年,就要被言官弹劾到不得不自己上疏致仕的地步。
“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冯保一听张居正答应,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张居正反悔,赶紧离开。
王篆已经被革罢官身褫夺功名,长江防务这条线上,人人自危,若是连傅作舟也倒了,这条线会出些陛下不想看到的乱子。
循吏一定不是清流,因为循吏要做事,就一定会曲则全,张居正这么严苛的内部审查,很容易让循吏束手束脚。
内部清党是一定要清的,不进行新陈代谢,这张党迟早步了晋党的后尘。
可是其中力度,实在是难以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