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塔倾魇灭 (第3/3页)
转过头,惨白透明的鬼影带着最后的疯狂,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扑向瘫软在地、形同废人的朱橚!“朱橚!朱家的狗贼!都是你!若非你贪心不足,妄图染指朕之怨念,操控朕之因果,朕何至于此!朕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给朕陪葬吧!”
朱橚看着那扑来的千年厉鬼,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求饶的力气都已丧失,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等死。
“尘归尘,土归土。曹髦,魏祚已终,天数更迭。千年怨念,困锁金墉,非天命负你,实乃你执念自缚,困于井中。鳞爪虽利,伤及无辜,徒增罪孽。今日因果已清,执念当消,该放下了。”赵清真声音平和悠远,带着一种洞彻古今、度化众生的悲悯力量。他手中归尘剑并未指向曹髦,只是剑尖轻点地面。
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摇光破军”亮银宝石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一股清冷、浩瀚、蕴含净化与安魂之力的水行真元流淌而出,在朱橚身周化作一道流转着星辉的、如同温柔流水般的湛蓝光幕。光幕上,点点星芒如同夜空中的萤火,静谧而祥和。
曹髦的鬼爪狠狠抓在湛蓝光幕之上!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冰泉,激起大片大片的青烟!光幕剧烈荡漾,星芒明灭,却始终坚韧不破。曹髦爪上残余的怨毒鬼力被净化之力不断消磨,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他疯狂地冲击着光幕,却如同撞在无形的叹息之壁上,徒劳无功。
“天…亮了…” 曹髦数次冲击无果,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他抬起头,望向镇祟塔废墟那残破的巨大天顶。一缕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红色晨曦,如同利剑般,顽强地刺穿了厚重如铅的怨气云层,正好投射在他那惨白透明的鬼体之上。
晨曦的光芒,对于他这千年怨灵来说,如同滚烫的烙铁。他的身影在晨光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剧烈地波动、变淡。那凝聚了千年的怨气,在七星归尘之力的净化与这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晨曦共同照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蒸发。
曹髦惨白的脸上,那刻骨的怨毒与疯狂,在晨曦的映照下,如同融化的面具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滔天的愤怒,有彻骨的不甘,有深沉的悲凉,有对故国山河的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茫然空洞的死寂。
“朕…朕…不甘心啊……” 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落寞与萧索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荒冢,幽幽响起,又迅速消散在晨风之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那身象征着帝王尊严的素白衮服,那顶十二旒冕冠,都在晨光中化作了点点晶莹的光尘,随风飘散。
最终,在最后一缕怨气消散的瞬间,曹髦的身影彻底化为虚无。原地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仿佛跨越了千年时空的叹息,袅袅消散。金墉城千年怨灵,魏高贵乡公曹髦,于此晨曦微露之际,尘念尽消,归于寂灭。
赵清真看着曹髦消散的方向,默然片刻。千年的执念,终究敌不过时光流转与大道轮回。他收回目光,转向那萎靡在地、气息奄奄的龙魇。此物乃集天下至邪至秽于一身,逆天悖理而成,留之必成苍生大患。
“坤元厚土,载覆众生。生灭轮转,尘归尘,土归土…封!”
归尘剑指向龙魇,剑格处“天璇巨门”那颗明黄宝石再次绽放温润而厚重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不再狂暴,而是充满了大地母亲的包容与安抚。随着赵清真剑诀引动,龙魇身下龟裂焦黑的大地,发出低沉的轰鸣。无数土黄色的、精纯无比的地脉之气,如同温暖的泉水般汩汩涌出,又似无数只温柔而坚定的臂膀,缓缓缠绕上龙魇那残破的身躯。
龙魇似乎感受到了终结的来临,发出一声微弱而绝望的嘶鸣,试图挣扎。然而,它本源已遭重创,力量十不存一,在这源自大地的本源力量面前,如同婴儿般无力。土黄色的地气温柔地包裹住它,将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坚定地拖向大地深处。那狰狞的骨板、流淌的污血、微弱的魂火,都在地气的浸润下,逐渐失去邪异的色泽,变得如同枯朽的岩石。
最终,龙魇庞大的身躯被彻底拖入了地底深处。地面上的裂缝在坤土之力的作用下,如同有生命的伤口般缓缓蠕动、合拢。当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地面恢复平坦(尽管布满疮痍)时,赵清真剑指凌空一点,一道由七星星力交织而成的玄奥符印,闪烁着淡淡的七彩光晕,无声无息地烙印在合拢的地面之上。符印一闪而没,彻底隐入大地。一股深沉、稳固、隔绝阴阳的封印之力弥漫开来。
至此,逆天邪物“龙魇”,被永镇于厚土之下,归于尘寂。
赵清真这才撤去护住朱橚的湛蓝光幕。这位曾经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瘫在冰冷的废墟瓦砾中,双目空洞无神,口中只反复无意识地喃喃着:“龙…朕的龙…没了…全没了…皇位…朱棣…” 道心彻底崩溃,精神已然错乱,形同朽木。
赵清真看也未看这自食恶果的藩王一眼,归尘剑发出一声满足般的低吟,自动归入背后青灰色的古朴剑鞘之中。剑格七星光华尽数内敛,只余下温润的质感。他踏着晨曦,走出这片彻底沦为废墟、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结的镇祟塔。
塔外,闻讯而来的汝宁知府,带着大批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衙役和手持强弓劲弩、却同样面露惊恐的卫所兵丁,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被天罚蹂躏过的恐怖景象——彻底坍塌、化为巨大瓦砾堆的九层高塔,地面上延伸出的巨大裂缝,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硫磺气息,还有塔下废墟中,那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的明黄身影——周王朱橚!
远处,无数被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恐怖气息惊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远远地聚集着,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强烈的好奇以及对某种沉重枷锁似乎被打破的、不敢置信的解脱感。
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在远处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槐树下,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着明黄道袍的“老道童”明渊真人。他依旧扛着那杆“断生死,解因果”的破旧招幡,孩童般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洞悉世情、高深莫测的笑意。隔着混乱的人群与弥漫的烟尘,明渊对着赵清真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嘴角似乎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他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轻轻一晃,便彻底消散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之中,再无踪迹。
赵清真没有追赶,亦未动怒。他心如明镜,这明渊真人与此番汝宁之局,乃至洛阳余波,必有极深的牵连,甚至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但此刻,尘埃初定,百废待兴,安抚民心、处置首尾更为紧要。个人的恩怨与追索,需待他时。
他步履沉静,走到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的汝宁知府面前。知府看着眼前这位青衫磊落、气息渊深如海的道士,又看看他背后那柄看似古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剑,哪敢有半分怠慢与质疑?慌忙躬身,几乎要跪拜下去。
“仙…仙长…”
赵清真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知府及周围兵丁衙役耳中:“周王朱橚,罔顾国法,私炼邪物‘龙魇’,勾结金墉城前朝怨灵,暗中操控慈航庵邪尼,以邪法谋财害命,收集生魂精元,意图不轨,祸乱一方。其罪证,慈航庵枯井尸骸、邪尼口供、王府爪牙周安等人尸身(若残存)、以及金墉城、镇祟塔遗迹皆可为凭。现其道心崩溃,神志不清,已伏其咎。此物,”他抬手,将那顶作为一切线索起点的水晶缨珠缠棕帽丢给知府,“乃关键证物,内蕴怨灵邪气,亦是周王府与金墉怨灵勾连之媒介。如何上奏朝廷,如何处置残局,安抚百姓,知府大人乃朝廷命官,自当秉公办理,据实以陈。”
知府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顶冰凉刺骨的帽子,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看着塔下废墟中失魂落魄的朱橚,再看看手中这邪异的帽子,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便平息了滔天祸乱的道长,他心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庆幸。连连躬身,声音带着颤抖:“下官…下官明白!下官叩谢仙长铲除邪魔,挽汝宁万千生灵于水火!再生之恩,没齿难忘!下官定当据实上奏朝廷,严惩余孽,抚慰亡魂,绝不敢有半分徇私!”
赵清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迎着初升的、越来越明亮的朝阳,朝着城外波光粼粼的伊水河畔走去。晨曦温暖的金辉洒落在他青灰色的道袍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身后,是忙碌惊恐的衙役兵丁,是议论纷纷、心有余悸的百姓,是那座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局的巨大废墟。
从明渊真人于汝宁府宣扬“天命不可违”掀起狂热,到慈航庵“参汤”背后令人发指的血腥罪孽,再到金墉城废墟中曹髦怨灵跨越千年的鬼唱悲歌,最终终结于镇祟塔下这惊心动魄的七星归尘。野心家的阴谋,千年怨灵的执念,逆天邪物的凶威,在绝对的力量与澄澈的道心面前,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归于永恒的寂灭。
他步履从容,踏过沾着晶莹晨露的青草,走向伊水河畔。远处,被惊扰的村落渐渐恢复了生气。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小心翼翼地走向被昨夜异象惊扰的田垄,查看秧苗;村落上空,袅袅的炊烟重新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温暖气息;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彼此低声交谈着昨夜的恐怖与此刻的庆幸,走向清澈的河边,舀起一捧清凉的河水。
赵清真解下背后的归尘剑,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古朴的剑鞘,感受着鞘中神剑那温润内敛、却与自身真炁完美交融的脉动。昨夜那毁天灭地的七星之力,此刻已如百川归海,复归于平静,只在剑脊的玄奥雷纹下,留下更加深邃的道韵。
大道为公,性命具足。道在何处?
不在金墉城断壁残垣的悲风呜咽里,
不在镇祟塔化为齑粉的瓦砾废墟下,
不在王府玉阶丹陛的权势倾轧间。
道在农夫翻耕出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田垄中,
在商旅往来、驼铃叮当、沟通有无的驿路上,
在士子寒窗苦读、追寻义理的青灯黄卷前,
更在妇人手中那盛满清澈河水的、朴素的陶瓮里。
最要紧处,在于放下门户之见、执着之心,明心见性,体悟那人人本具、不假外求的性命本真。
“朋友讲习,舍己从人。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阔,性命之真。”
赵清真望着那轮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朝阳,脸上浮现出一抹澄澈而温和的笑意。他不再停留,身影融入那片喧嚣而真实、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人间烟火之中。
归尘剑在他背后,于万丈晨光下,只余下一点温润内敛的微芒,最终彻底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