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众阿哥蠢蠢欲动 (第3/3页)
“是呀,”雍正点点头接下去道,“诺敏、罗经之流罔视朝廷法纪,败坏朕的名声,说不得什么议亲议贵。刑不上大夫,他们配称‘大夫’吗?见钱眼开,十足的市刽之徒,朕意,诺敏、罗经几个山西巨贪,一律腰斩,张廷璐、杨名时暂押天牢,待秋后再决。”
李卫、图理深两人相互呆望着。“腰斩”是仅次于凌迟的酷刑,按常规部议斩立决已是从重,原只想“恩出于上”,把减刑的仁慈给皇上,却不料雍正反而又加了等。李卫觉得实在太重,还想进谏,这时,一名小太监进来禀报道:
“万岁,方苞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
“方先生来了?几时到京的?”雍正一脸喜色,随即又拉下脸喝叱说,“自朕以下,百官无不称灵皋为‘先生’,先帝爷在世尚且称先生而不呼其名,那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快去,把先生安顿在军机处歇着,待会儿朕亲自去接他。”
“扎!”小太监走了。
自从康熙爷赠金归隐,方苞一直隐居在西山卧佛寺后幽深峡谷里周家花园的一所静谧寺庙里。除了张廷玉偶尔去看看这位先父的挚友、老同乡,外人没几个知道“布衣宰相”还住在京郊,窃以为他回桐城去了。科案未发前,雍正跟张廷玉闲聊时,也曾打听过方先生归隐后的情况,说待时机成熟,一定要召这位当今大儒回朝参襄朝务。张廷玉回答总是含糊其词,并不说他是隐居京郊,还是回了桐城。三司部议诺敏、张廷璐两案钦犯二十名斩立决,刑部一位岳父王士祯在世时的老司官,把消息送达张廷玉。这位年过半百的两朝宰相,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多半。
张廷玉兄弟四人,大哥廷瓒英年早逝,小弟廷瑑,虽已参加了此次科考,但黄榜未发,不知能否中进士,尚且前途未卜;大弟廷璐,是康熙五十七年殿试一甲二名,高中“傍眼”,是兄弟中才华卓著,学问渊博之人,四十多岁,正是为国为家建功立业,光耀门庭之时,看着弟弟被斩,张廷玉怎不连筋动骨,痛彻肝肠呢?丁忧回乡,为先父举丧时,听老母说,父亲临终久久不闭目,喃喃呐呐的就是廷璐、廷瑑的学识和仕途,他嘱咐母亲,告诉廷玉,一定要督促两个弟弟读书高中,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不要辱没两代宰相的张氏门风。现在廷璐弟要不明不白惨遭极刑,他日后九泉之下 如何去见父母的英灵?
他明知廷璐问斩是无辜的。作为主考官,科场出现了舞弊大案,他和杨名时都有失察之错,但一经发现试题泄露,即刻停止考试,封了贡院,递了奏章,也就尽了臣工之职,挽回了更大损失。廷璐要说有罪,罪在知道弘时透露了试题后,没有立即举报。可是,一个臣子奴才哪敢举报身居毓庆宫的皇子呢?就是现在由他去向雍正说明,也将惹起朝野一场急风暴雨的轩然大波。思来想去,张廷玉没有它途,总不能看着廷璐弟弟就这么死去,他只得去找方苞。这才发生了方苞递牌子请见皇上的一幕。
李卫、图理深走后,雍正掏出怀中金表看了看,恰是巳午时分,急命更衣,换了一身蓝棉纱袍,外头套了件绛紫色江绸夹褂,将一条金镶古钱线纽带子仔细缠在腰间,戴了顶金丝面儿缨冠,吩咐邢年道:
“走吧!”
其时已是四月孟夏,天气渐热,雍正穿得过于齐整,走没多时便觉身热。他极讲究仪容,当然不能解衣宽带,只得把一把湘妃竹扇摇个不停。来到宫门外,却见老太监李德全行色匆匆走了过来,雍正停住脚问:
“你不在太后宫内侍候,来此干甚?”
“回主子的话,”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精神倒还矍铄,打千儿说,“内务府送来二百多名秀女,天不明就进来了,都在坤宁宫候着,太后叫奴才过来,看万岁何时过去。”
“太后选了没有?”
“回主子话。老佛爷说她身边人手尽够使的,不选了。”
“那就让她们呆着,朕晚上过去再挑。”雍正说罢,早已一摆手朝隆宗门内永巷西侧的军机处走去。军机处是雍正朝首创的机构,刚开设不久,名义是帮皇帝处理军事机务,实际后来成了与上书房同等重要的处理军国大事的首脑机枢。军机处正因新开不久,空有几间房子却无人入值,在这里候见的年轻官员,并不认识前朝赫赫大名的布衣宰相方苞,见这么个衣冠不整潦倒肮脏的糟老头走了进来,窃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些新进官员正在那里高谈阔论,把个方苞凉在一边没人理睬。有人说起了京畿名妓苏舜卿,有人说起同尚书打架的孙嘉淦,还有说起此次来京会试的风流才子刘墨林的文坛掌故逸事,时不时哄堂大笑,把个堂皇机枢之地,翻做歌楼酒肆一般。正乱着,外头一声喊:
“圣驾到——”
众人兀自愣怔,一阵桌椅板凳乱响,唬得大家跪在地上竟忘记行礼。方苞款款起身,弹弹袍角正要跪下,雍正却大步走了进来,双手下搀起比他大不过十来岁的方苞,一迭声道:“先生不必拘礼了,请起请起!”
方苞还是躬躬身道:
“布衣方苞,叩请皇上万岁金安!”
跪在地上吓得颤颤禁禁的众臣,这才知道那糟老头竟然就是文坛领袖、布衣宰相方苞。
雍正挽着方苞的胳膊正要出去,回头对跪在地上的臣工说道:“这里是军机处,是处置军国机务的枢要之地,谁让你们来此胡闹,还说什么粉头妓女的?嗯?”
其中有个官品稍大的,叩头回道:
“臣等是奉了吏部的委扎,赴任前陛辞的,不知此处就是军机房,故在此歇着说笑,求万岁恕罪!”
雍正不再说话,挽着方苞径自朝养心殿走来,回头对邢年说道:“你传旨内务府,在这门口竖一块铁牌子,无论王公大臣、贵胄勋戚,不奉旨不得进入军机处,更不得窥视入内。还有,从乾清门侍卫里头挑一拨人专门守护这里。再传旨吏部,遴选六名德才俱备四品官员为军机章京,昼夜在此当值承旨。”
雍正说一句,邢年答应一声。邢年正要去办差,雍正回头对方苞笑道:“愿想就在这里和先生叙阔,不料如此寒碜,还是去养心殿吧——”又对太监,“邢年,你去御膳房,叫厨子们用心做几个好菜,等下朕陪方先生用膳。方先生,乘朕的銮舆一同进去吧!”
“岂敢岂敢,”方苞连声说道,“臣乃一介布衣,岂敢亵万乘之君?臣随銮步行就是,别折了臣的阳寿。”
雍正哈哈大笑道:“先生乃儒学大师,孔门弟子,还信这个?也好,朕与先生安步当车一同进去好了。”
“臣,当陪侍圣驾……”方苞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天街正有等候晋见和进上书房回事的上百官员,来来去去,熙熙攘攘,一见雍正和方苞联袂而行,边走边谈,都齐刷刷像飓风刮倒了麦地似地跪下了一大片。
雍正带着方苞进了养心殿,便自在龙椅上坐了,叫人搬了绣龙磁墩,请方苞坐了,君臣促相谈。
“灵皋先生,”雍正笑道,“朕一登基,就希望先生回朝参赞,你为何迟迟未来?”
“是呀,快两年了。”方苞淡淡地说道,“先帝简拔微臣于草莽乡野,不次重用,言必听,计必从,恩遇古今无对。士大夫报君筹国,自当鞠躬尽瘁。然臣下愧对先帝,哪敢再奢望两世之恩?”
“言过了,言过了。”
“臣此次来陛见皇上,是有求于英明圣主。”
“灵皋先生,”雍正仿佛意识到方苞主动请见,一定是为人说项,忽地正襟危坐道,“但说无妨!”
“皇上,”方苞开门见山地道,“山西、科场两案,已是朝野震惊,海内皆知。据说三司部议,诺敏、张廷璐等二十名官员议斩立决,不知圣上作何裁定?”
“诺敏、罗经罔视朝廷法纪,朕意腰斩弃市!”
“张廷璐、杨名时呢?”
“秋后再议,自也少不了问斩!”
“皇上,臣以为都定得重了。诺敏一案,显而易见是山西通省官员上下勾连作弊,诺敏身为主官,邀功蒙主,自是重罪。但下属官员少有追究,诺敏量刑似应稍稍从轻。既为山西官员,也为朝廷少存体面,令其自尽为宜。”方苞毫无顾忌,兀自说了下去,“至于张廷璐、杨名时,臣以为并未审明。其中曲曲折折,是是非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特别是当事人张廷璐,为保天家龙威,宁恳自己受屈,在大堂上什么也不说……”
“哦?确有此事?”雍正怔了一怔。
“确有此事。”方苞顿了一顿,字斟句酌地道,“为了保护三皇子弘时,张廷玉引咎陛辞,张廷璐更是宁死不说。他们这样做,是怕皇上知道真象,动龙威之怒,伤及三阿哥,又将引起康熙朝的皇子之争,国储之祸呀!”
“唔,知道了,知道了!”雍正倏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踱步说,“张英父子,两朝宰相,一门忠臣。想不到张廷璐也是如此顾及朕的体面,朝廷大局,宁恳……”他走回方苞跟前,紧紧拉住他的手说,“谢谢先生前来提醒,要不然将铸成朕的大失啊!来人啦!”
“扎!”邢年刚刚进门,立即迎了上来。
“立即传旨,将张廷璐、杨名时放出天牢,着回家暂养候旨。”
“扎。”邢年答应一声,又道,“万岁爷,御膳已送来了,是否现在就进膳?”
“好。方先生,饿了吧!”他手挽方苞朝东阁走去。方苞兀自高兴得饱了。